樸素古拙的中國早期雕塑
(一)陶塑與石雕
中國最早的雕塑出現於什麼時候呢?歷史厚厚的積塵覆蓋著民族浩蕩的文化源流,遠古時代的祖先似乎與我們相隔千山萬壑,但我們卻又分明感覺到他們那跳動著的文化脈搏,與我們是多麼的息息相關,考古學的發掘成果,縮短了祖先與我們的距離,讓我們能夠領悟到民族文化的根和源。
我們先把歷史的鏡頭拉到遼東半島黃海沿岸一個叫做後窪的地區,考古學家們在這裡發掘出了40多件6000年前的動物,形、植物形、人形或人獸合一形的石雕和陶雕藝術品。考古學家們認為,這些藝術品是屬於新石器時代我們祖先的藝術傑作,是目前國內發現的新石器時代遺址中最早最豐富的原始圖騰和人形陶塑。在這些作品中,大多是塑造女人頭像、男女合一造型、人獸合一造型,它反映了原始社會的生殖崇拜和祖先崇拜的觀念,讓我們感受到我們祖先在與惡劣的大自然作鬥爭中擔負的繁衍後代和繁榮文化的崇高使命。考古學的成就顯示著更多的輝煌。除後窪遺址外,在遼西牛河梁地區,考古工作者還發現了一座5000年前的女神廟,裡面供奉著一尊完整如同真人大小的女神頭部雕像,五官清晰,造型逼真,目光炯炯,嘴唇掀動,頗具神秘色彩。在附近,還發現了更大的女性塑像,可惜已破碎成了殘塊,但研究者們一致認為,它是豐收女神或地母神的形象,它顯示著我們祖先祈求肥田沃土、祈求風調雨順、祈求糧食豐收的良好願望。
在陝西半坡遺址,考古學家們發現了一個老婦人的頭像,從雕刻形式上來說,這尊頭像在藝術上表現出拙稚粗放的特徵,是我們原始古樸的民風造就出來的古樸的藝術,它對於老年婦女的一些基本特徵都加以具體表現,讓我們能夠領略出一位老婦人蒼老而慈善的面容。
在遠古時代,原始雕塑的特徵大多是以婦女作為表現的物件。在這些作品中,最具藝術魅力的還要數那批屬於仰紹文化形態的雕塑,它主要以純樸可愛的青少年女子作為表現題材,表現她們的天真、活潑和生命的活力。在陝西華縣的柳枝鎮,出土了一件泥塑女孩像,女孩的特徵甚為鮮明,鼻樑懸垂,雙目呈桃葉形,外眼角微向上翹,鼻下的小嘴巴處理成菱形,顯得稚氣嬌美,純真可愛。還有在甘肅的禮縣出土的一件陶塑少女頭像,高12.5釐米,陶色橙黃,額上用泥條堆塑髮辮,臉型圓潤豐滿,五官部位妥帖,藝術手法頗為洗練概括。我們從這些原始朴拙的女孩塑像中,還能夠體驗出年輕女孩豐富的內在氣質。而更絕的是甘肅秦安大地灣地區出土的一件人頭形器口彩瓶,其藝術魅力與實用價值較為完美地結合了起來。彩瓶的瓶身以優美而外張的弧線為輪廓,瓶腹用黑彩繪成三列由弧線三角紋與柳葉紋組成的圖案,瓶口則塑成一個嬌小的女孩頭像,頭頂披髮整齊,面部五官清秀,鼻翼微鼓,顯得生趣盎然。瓶身與瓶口自然地聯為一體,仿佛是一位身穿花襖的小姑娘,嬌妍可人。
在我們祖先最初的這些雕塑作品中,女性成為雕塑作品表現的主要內容。從遼東後窪的女人頭像,遼西牛河梁的女神像,半坡遺址中的老婦人像,到同屬仰紹文化形態的天真可人的少女塑像,這所有的雕塑作品都是以女性的表現作為主題,這是什麼原因呢?
特定的藝術作品是從特定的社會形態中孕育出來,是對特定社會形態的反映。而遠古的藝術品就成了我們研究遠古社會的活化石,它積澱著豐富的原始觀念和特定的精神內涵。在新石器時代的早期,我們的祖先還處於母系氏族社會階段,婦女不但擔負著繁衍後代的崇高使命,而且也擔負著部落管理的重任,在這樣一個社會環境中,婦女享有崇高的地位。因此,這個時期女性成為雕塑藝術表現的主要內容,但它絕不是偶然的,而是母系氏旅社會形態的真實反映,是人類先民對生殖崇拜和種族繁衍的美好歌頌和追求。歷史推進到新石器時代晚期,父權制開始確立,父系氏族社會形態開始產生,陶塑人像中的女性形象幾乎無一例外地被男子形象所取代,如青海樂都柳灣地區出土的裸體人形彩陶壺上,刻畫的就是一個中年男子的正面裸體像,神情威嚴,有強烈的精神力度,明確地反映了父系氏族社會中流行的男性崇拜習俗。
原始社會的雕塑除了反映人類自身發展和追求的複雜心態外,也開始把人們所熟悉的各種禽獸及家畜動物,以及人們幻想的富有特定象徵作用的標誌物來作為表現物件。如遼東後窪,遺址中就出土了眾多的各種動物雕刻,有龍,虎、狗、雞、鵝、蟬、鳥、蟲、魚等,這些動物的造型自然,刻畫簡潔入微,大多在原始的石料上稍加雕琢而成,給人以朴拙而饒有生趣之感。其中龍、虎、蟬等形象無疑是具有某種特定意蘊和象徵作用的原始氏族圖騰,這既體現了我們的先民在刻畫動物神態方面的、技藝,也為研究我國原始社會的圖騰文化提供了豐富的實物資料。
(二)青銅雕塑
歷史跨過石器時代,又敲響了金屬時代的鐘聲,而金屬時代的第一個里程碑,就是燦爛的青銅時代。
青銅時代包括夏、商、周三代,它是我國階級社會的起點。它的到來,帶來了中國社會巨大而深刻的變化。“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的原始制的“大同”之世被等級分明的奴隸制所代替,歷史通過血與火的鬥爭,在兇殘、野蠻、恐怖和權力的交織中艱難前行。但是,奴隸制卻帶來了農業與手工業之間更大規模的分工,從而為古代文化的繁榮創造了條件。在奴隸制時代,手工業中的青銅冶鑄、制陶、玉石、骨牙等部門都有了明確的分工,從而為中國燦爛的青銅藝術的出現提供了前提條件。
青銅是紅銅和錫的合金,或者是紅銅和錫、鉛的合金,它既可製成實用的工藝品,又可雕刻美妙的藝術品。最初的青銅器大都是“禮器”,在各種禮儀場合和祭祀活動中使用,因而在造型和紋飾上並非僅從日常生活實用的需要而設計,而主要是以體現一定的政治主題和宗教觀念作為設計的基準。所以,造型大多莊嚴凝重,紋飾富麗而怪異。青銅器上的裝飾紋樣,也多是一些被誇張了的、或者是幻想中 的動物形象,如饕餮、夔龍、夔鳳等,這些恐怖的動物形象,被裝飾在 青銅器上,就成為一幅幅絕妙的浮雕藝術佳作,頗具藝術感染力。你 看它們在靜伏的狀態中積聚著緊張的威力,好似在瞬間就會迸發出 凶野的咆哮。這在祭祀場面裡的煙火繚繞中,必然造成一種嚴肅、靜 穆和神秘的氣氛,體現著統治者的威嚴、權力和意志。 在各種禮器中,最突出的還是“鼎”的創造,這似乎已經成為一個 民族、一個政權的象徵,鼎就代表著國家的權力,代表著國家。所以 我們稱一個政權的交替為“鼎革”,稱要篡奪國家權力或爭奪王位為“問鼎”。我們祖先留下來的舉世最大的青銅器,稱為《司母戊大方 鼎》,它是這一時期青銅器藝術最具代表的作品。
《司母戊大方鼎》現陳列在北京中國歷史博物館內,它是商王為祭祀他的母親戊而製作的。《司母戊大方鼎》的整體形態是方形,它主要的表現形式是用直線造型,使外形表現得方整、沉穩,威嚴、莊重。雕刻的花紋也以饕餮紋為主,四周還有其他的神異紋樣圖案。鼎的立耳側面,雕刻著十分恐怖的圖像:兩隻對向的老虎,張開大口銜著一個人頭。給這只鼎增加了格外的嚴酷氣氛。所有這些裝飾與造型,都非常鮮明地反映著商代奴隸主階級的“尊神重鬼”、“尊刑”的觀念,反映著奴隸制時代的社會內涵。
在青銅器的飾紋中,大多以各種動物或想像中的動物來作為表現主題的,這是青銅器浮雕藝術的一大特點。同時,在青銅藝術中,也出現了青銅器的全部造型完全採用一種動物形象的形式,如商代的象尊、四羊尊,周代的駒尊、羊尊、鴨形尊等。它們本身既是具有實用價值的工藝品,同時也是完美的圓雕藝術。現藏北京中國歷史博物館的《西周駒尊》,就是我們瞭解和欣賞這種青銅圓雕藝術的珍品。 我們從圓雕藝術的一些特點來欣賞這件《西周駒尊》,就會發現它造型勻稱,比例適中,比較講究大的結構關係。駒為小馬,平和站立,雖略顯得有點僵硬,然不失生氣。前腿並直,後腿微微叉開。昂首聳耳,目視前方,炯炯有神,流露出似憨若乖的稚氣。“尊”是一種酒器、禮器,把動物形狀的尊擺在飲宴上,會增添一種趣味;把它擺在祭祀場合,也會把神秘的宗教虛幻與人世間的現實生活彼此聯繫起來,在那種威嚴、冷峻的氛圍裡,也多多少少滲透出一種較為活躍的氣氛和人性的蹤影。
當各種現實的動物和想像的動物紛紛成為青銅藝術的表現物件時,在新石器時代就被我們的祖先刻意表現和塑造的人的形象到哪裡去了呢?奴隸社會雖然有了階級的分化,出現了等級,雖然把精神追求的重心從人的形象轉向了神的形象、以及那些象徵著神的幻想的動物,然而,人也沒有被完全遺忘,在燦爛的青銅藝術中,我們還是能夠找到“人”的形象的。
在湖南寧鄉地區,出土了一尊屬於商代晚期的《人面方鼎》,其四面的外壁就浮雕著4個男人頭像,儀錶端莊、神態威嚴,表現商代晚期雕塑在對人的表現上已達到了一定的水準。同時,在陝西寶雞、湖北隨州、河北易縣等地,也出土了西周和戰國肘期的銅人,造型也都各具特色。而更值得一提的,則是四川廣漢商代遺址。在這個商代蜀國的大祭祀坑中,考古學家們發掘出了舉世矚目的數10件青銅大型人像、人頭像和人面具。其中一尊大型青銅立人像格外引人注目,該像與真人大小無異,身高181.2釐米。頭戴華冠,粗眉大眼,身著布雲龍紋的長袍,雙臂上舉,誇張的雙手握成環圈形,足腕佩戴腳鐲,赤足立於刻有獸面紋的方形座上,神態威武肅穆。也許是一個正在主持祭奠的巫師,或者是政教合一政權下的蜀王。而10餘件青銅頭像,其帽盔、髮型、面目、神態都無一雷同,在表現手法上都採用了概括誇張的藝術手法,使其形態顯示出一種難以揣摩的靜穆感和神秘感。而更令人驚歎的則是那些青銅大面具,古代的雕塑家們運用浪漫而誇張的手法,強調其視聽器官的特異功能:人面獸耳寬嘴,眼球縱突,使人望而生畏。這批青銅人像的發現,為古代青銅雕塑藝術增加了異彩,同時,為探索中國古代文明特別是古代巴蜀文明的起源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和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