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個指標

這年年底,蔥嶺精神病院的醫生李庚升忙得不可開交。原來年初的時候,院裡要選一個新院長,李庚升和另外幾個年輕有為的大夫都是後備人選。於是李庚升在心裡給自己定了一個目標:為了提高住院率,他必須今年內介紹九個病人。如今他已經介紹八個了,只要再介紹一個,這任務就算是完成了。

  這天下班,李庚升推著自行車剛出醫院大門,就遇上了院長梁延州。梁延州對他說:“從目前來看,你介紹的病人最多。我年紀大了,明年退下來,副院長可能升為院長,你很有希望接替副院長的職務啊!”李庚升聽了非常高興,連忙保證會好好努力。

  李庚升邊走邊想著心事。回到家,打開門,一個髒兮兮的女人坐在地上,她的腳被一根細鐵鍊拴著,手裡還拿著一隻鞋。她把這只鞋當成方向盤,嘴裡還嚷著:“嘟……嘟……讓開一點,車來了!”

  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李庚升的妻子曹豔梅。

  六年前,跟李庚升結婚時,曹豔梅是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結婚兩年後,曹豔梅的父親死于一場車禍。曹豔梅沒有別的親人,與父親相依為命。父親的死對她刺激很大,沒多久就瘋了。

  李庚升因為自己是精神病醫生,也就沒送曹豔梅進醫院,而是在家治療。最初,曹豔梅的病情有所好轉。後來,李庚升開始嫌棄她,曹豔梅也看出了丈夫的心思,心情越發憂鬱,病就更重了。如今,她的身體早垮了,瘦得沒了人樣。幾個月前,李庚升想離婚,這讓曹豔梅的病又重了。

  曹豔梅在犯病時常常外出,李庚升怕她走失,起初是把她關在屋裡,後來為省事就用一根細鐵鍊拴住她。他知道這種辦法不人道,但曹豔梅已沒父母,在本地也沒親戚朋友,他也就無所顧忌了。

  今天回到家看見曹豔梅,李庚升心裡莫名地一動。他走到曹豔梅跟前,心想:如果把她送進精神病院,自己不就可以完成“九個指標”了?轉念一想,這麼多年,他沒把妻子送進精神病院,現在送,說不定授人把柄,提拔副院長的事就會泡湯。怎麼辦?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自從曹豔梅得了精神病,他就守口如瓶,單位沒人知曉此事,並且曹豔梅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模樣變了許多,單位的人也認不出她來……想到這兒,他嘴角露出一絲陰笑。

  “豔梅,明天我送你去醫院治病。”李庚升笑著說。

  曹豔梅一聽這話,愣愣地看著李庚升,驚喜地說:“真的?你把我治好吧,我不跟你離婚……”說著,摟住了李庚升的一條腿。李庚升把腿從曹豔梅懷裡抽了出來,嫌棄地拍了拍褲腿,巴不得馬上讓她從眼前消失。

  第二天一早,李庚升去了勞務市場,雇來一個叫王老實的鄉下人。

  王老實一看就是個本分人,李庚升委婉地告訴王老實,想請他裝成曹豔梅的丈夫,帶曹豔梅去蔥嶺精神病院治病,事成之後付他三百塊。王老實也沒那麼傻,問清了原委,最後猶豫半晌,還是答應了。

  王老實跟著李庚升來到李家,見到曹豔梅那副樣子,很可憐她。李庚升把曹豔梅腳上的鐵鍊解開,對她說:“等一下,你跟這位大哥去醫院治病。在醫院你裝作不認識我,記住你叫郭秀芝。你就認這位大哥作你丈夫,聽到沒有?”

  曹豔梅抬頭看了看王老實,立即搖頭說:“他不是我丈夫,我叫曹豔梅,不叫郭秀芝。”

  李庚升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特大號的注射器,將針尖對著曹豔梅的眼睛,說:“你不聽話,我就紮瞎你,讓你變成一個瞎子!”曹豔梅嚇得縮了縮脖子,結結巴巴地說:“我叫郭、郭秀芝,他是我丈夫……”

  王老實領著曹豔梅前往醫院,李庚升騎自行車先去醫院,坐在辦公室裡等。一直等到快下班了,王老實才滿頭大汗地跑進來,一進門就說:“李醫生,對不起啊,你妻子跑了!”

  王老實喘著粗氣告訴李庚升,上午他領著曹豔梅往醫院走,沒想到半路上曹豔梅突然鑽進一條小巷,一溜煙就不見了。他找了一天,就是找不到曹豔梅。

  李庚升怔了怔,不禁罵道:“真他媽的沒用,送個病人也出岔子……”這時候,梁院長進門來了,見一個滿頭大汗的鄉下人被李庚升訓斥,忙問咋回事。李庚升緩和了一下口氣,對梁院長笑著說:“院長,這個人的老婆犯了精神病,昨天讓我遇上了,我讓他今天送妻子來醫院治療,沒想到他妻子半路上跑了。”說著,看向了王老實,王老實尷尬地點了點頭。

  梁院長聽了,將目光移向窗外,一臉擔憂。天快黑了,外面刮著刺骨的北風,還飄起了雪花。一個有精神病的女人沒人照料,在雪夜裡會被凍死的。梁院長叫王老實趕緊去找,還讓李庚升也幫著找。

  天黑後,雪越下越大,兩人怎麼找也沒找到。李庚升對王老實說:“咱們分頭找吧。”然後,他就往家走。

  李庚升走進小巷子,發現垃圾桶旁蹲著一個人,走近一看,正是曹豔梅。曹豔梅頭上身上掛滿了雪花,凍得渾身顫抖。李庚升剛準備喊她,突然想到:如果法院判離婚,一定讓他負擔曹豔梅的生活費,不如乾脆讓她凍死算了。至於那第九個病人,他再另想辦法。這麼一想,李庚升轉身悄悄溜了。

  下半夜時,王老實仍在大街上尋找著。黎明時分,他想著曹豔梅是不是回家去了,便往李庚升的住處走去。進了小巷子,他一眼就瞅見了蹲在垃圾桶邊的曹豔梅。曹豔梅不停地抬手彈去身上的雪。王老實說:“妹子,快回家吧,這麼冷的天,會凍壞的。”

  曹豔梅朝她家那邊望瞭望,雙手蒙著眼,渾身哆嗦。王老實見她穿得單薄,便將身上的棉衣脫下來,披在她身上,說:“妹子,我不是你丈夫,算是你大哥吧。你還年輕,只要把病治好,往後日子長著呢。”曹豔梅看著王老實,想站起來,可雙腿卻凍僵了。王老實將她扶起來,背著她,踩著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朝精神病院走去。

  這天上午,李庚升來到醫院,看見王老實正站在住院部的鐵門外朝裡望。李庚升走過去,看見曹豔梅已住進病房了。

  王老實告訴李庚升,今天早上,他把曹豔梅找到了,以郭秀芝的名字辦了住院手續,可還沒交住院費呢。李庚升臉上的表情很複雜,說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他慢慢從口袋裡拿出三百塊錢,遞給王老實。王老實說啥也不要,只叫李庚升快去交住院費。

  李庚升跟王老實一起去交了住院費,隨後他又對老王實說,希望王老實抽空來看看“郭秀芝”。王老實很守信,隔三岔五地來看曹豔梅。在醫院的精心治療和護理下,曹豔梅的精神狀況慢慢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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