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肉江湖

　去年冬天，我跟著李書記在廣東負責收尾工作，主要任務就是清理債權債務，收賬還帳。

　　那天李書記不在，曹老闆走了進來。曹老闆是一個大老闆，我們欠他二百多萬。根據資金收支計畫，這一次我們準備付他100萬。因為討價還價已經成了例行公事，我就照例和他談起資金很緊張。曹老闆問起這次大概能付多少錢，我說：“大概七八十萬吧。”曹老闆笑著拿出一個信封給我，說：“過年了，給家裡老人買買東西。付錢的事，還請孟主任多費心!”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連連搖手拒絕。曹老闆力氣大，硬給我塞到抽屜裡。我說：“這樣吧，等李書記回來，我跟他再商量商量!”

　　曹老闆走後，我拿出信封，把裡面的錢數了數，五千塊。

　　李書記回來，我把信封往他面前一放說：“領導，今天來了一個大老闆，給了五千!”

　　李書記想了想說：“別說出去，先收著。”然後就給曹老闆打電話，約他一起吃晚飯。約老闆一起吃晚飯，意思就是說，讓他請客。

　　晚飯前半個小時，曹老闆趕過來了。他滿面笑容地問：“兩位領導，咱們去哪兒吃?”

　　李書記笑著說：“這個你別問，跟我們走，準備付錢就行了!”

　　李書記親自開車，一直開到南京路上，停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飯館前面。這是一家狗肉館，味道不錯，平時我和李書記也經常過來，一頓飯，幾十塊錢足夠了。

　　曹老闆連說不行不行，請你們吃飯，怎麼能來這種小地方!

　　李書記半真半假地說：“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你還想不想要錢了?”嚇得曹老闆不敢吭聲，誰讓欠錢的就是大爺呢!

　　狗肉的味道，真的很不錯。我們三個人，喝掉二斤白酒，吃掉四斤狗肉。直吃到大汗淋漓，直喝到眼花耳熱，彼此推杯換盞，氣氛空前熱烈。這時候，李書記端起酒杯，說話了。

　　“曹老闆你放心，我們肯定會盡我們的許可權，公平付款，不會讓你吃虧!”

　　曹老闆紅著臉，直說：“多謝多謝!”

　　李書記又說：“但是這錢，你得收回去。否則，你別想拿到一分錢!”

　　我把那個信封拿出來，放在曹老闆面前。曹老闆的臉更紅了，說：“這怎麼好意思!”

　　李書記笑了：“那你還想不想要錢?”

　　曹老闆只好收回了那五千塊錢。

　　然後大家接著喝酒。最後都有了七八分醉意，結帳走人。這一頓飯，吃掉了120塊錢。在這樣的小飯館，能花掉這麼多，已經很難得了。曹老闆連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車子是不能開了。我們打的回到住處，一覺睡到大天亮。

　　要債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一早，曹老闆又過來了。李書記說：“計畫給你付80萬。曹老闆和我們關係不錯，就90萬吧。孟主任，給他開支票!”

　　看來90萬曹老闆已經比較滿意了，但還是有些不甘心，問：“能不能再多些?”

　　我把筆停在支票上，說：“書記，咱們吃了人家曹老闆的狗肉啊!”

　　李書記也笑：“好吧，再加10萬，100萬!”曹老闆一萬個感謝，拿著支票離開了。其實，我們本來計畫就付這麼多。

　　曹老闆走後，李書記對我說：“我們退錢給他，不是為了表示我們清廉，而是因為人要活得有尊嚴。我們收了錢，他就會瞧不起我們，我們也會瞧不起自己。”

　　我問：“那我們為什麼還要吃他的狗肉呢?”

　　李書記說：“如果我們不吃，他就會認為自己沒有盡到心，以為還能再多要一點錢，會跟我們糾纏不休。反正也花不了幾個錢，吃了就吃了!”

　　我又問：“那我們拒收賄賂，這應該算是先進事蹟了吧!”

　　李書記嚴肅地說：“這件事，你可千萬別說出去。如果有人知道我們退回了人家五千塊錢的賄賂，就會有人懷疑我們收了五萬。”

　　我點點頭，記下了。那一次，我跟著李書記，學到了不少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