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王朝覆滅,英雄橫空

  宋恭帝德祐元年(1275年),蒙古兵排山倒海般南壓,南宋危如累卵。拉著四歲的宋恭帝垂簾聽政的謝太后連忙鼻子一把眼淚一把地下“哀痛詔”,急命各地方官招兵“勤王”,抗敵保“國”。誰知“滿朝朱紫貴”,真正領兵“勤王”的只有六人,文天祥是其中之一。

  文天祥毀家紓難,捐資充當軍費,招募兵丁三萬人赴臨安救難。途中,他接到命令,任平江府知府,領兵救援常州。可憐這位平江府知府還沒來得及踏上平江的土地,只是領了個虛名,就帶著他的破爛“消防車”去常州“救火”。這支沒來得及訓練的“蟻軍”有點烏合之眾的味兒,一碰上強大的蒙古軍鐵騎,立刻化為齏粉,一戰下來,僅餘六人。文天祥死裡逃生。

  一個文天祥縱使有三頭六臂或有分身之術,也難以抵擋蒙古軍滾滾南下的洪流。

  1275年,臨安,元軍兵臨城下。謝太后已決心投降,派人去元軍大營談判,然而卻遇到兩個棘手問題。

  一是“大宋”對蒙古怎麼稱呼的問題。謝太后先派人前往伯顏營中,主動提出稱侄或侄孫並納幣的屈辱條件,請求元朝罷兵議和,當即遭到伯顏拒絕。伯顏大帥不要這個“侄子”,更不要這個“侄孫”。謝太后繼而又派人去伯顏營中“奉表稱臣”,又是答應給錢又是許諾給物,仍遭到伯顏大帥的怒斥。太皇太后無奈,只得用小皇帝趙顯的名義向元“百拜奉表”,主動削去帝號,改稱“國主”,派監察禦史楊應奎帶著宋朝傳國玉璽三去伯顏營中,拱手送上尚存的全部河山。宋朝徹底玩完。

  第二個問題是談判的人選問題。謝太后先派了柳岳等普通大臣前往伯顏營中談判,稱侄稱孫都不行,原因是柳嶽的級別太低了。再改派監察禦史劉觀傑去伯顏營中“奉表稱臣”,仍不行,級別低。伯顏要和丞相談。豈知右丞相陳宜中是個貪生怕死的軟蛋,一聽此事,腳底抹油溜了,一直逃到隔山隔水的溫州躲起來。太皇太后呼天搶地一番後,臨時擢升文天祥為右丞相兼樞密使,都督諸路人馬知臨安府,與伯顏議和。

  文天祥被伯顏扣住。

  二

  不過,客觀地說,是元興宋滅,才成全了文天祥的歷史美名。否則便沒有歷史上的文天祥。他甚至和丞相之類的高官無緣。

  文天祥是江西廬陵人,少有大志,科考順風順水,19歲考鄉校第一,20歲連中三元:中選吉州貢士,臨安應進士試,在殿試中,宋理宗親拔為狀元。

  他作的“禦試策”切中時弊,擬改革方案,述政治抱負,高出一籌。考官王應麟奏曰:“是卷古誼若高抬貴手,忠肝如鐵石,臣敢為得人賀。”眼看文天祥就要仕途通達,灰黃騰達了,幾天後,文天祥的父親竟不幸病故,文天祥按例歸家守喪三年。

  剛一瞥京城風華,又不得不黯然退回,這是一種預兆嗎?

  守喪之後,文天祥十幾年裡大都在一些地方官的職位上轉悠。甯都判官,刑部侍郎,江西提刑,贛州知府等,或半年,或月餘,疲於奔命,無所建樹。總結其為官特點,如果不是恰巧碰上亡國亂局,文天祥一生好點兒的結局,仕途時斷時續,終老南山,如辛棄疾,陸遊;不濟點兒的,或發配,或喪命,如嶽飛,都有可能。

  開慶元年(1259年),元軍多路齊攻江南,江南危急,臨安危急,朝廷一片混亂。宦官董宋臣請宋理宗遷都避敵,朝中有附和之聲,民心浮動。正在守喪的文天祥僅以進士身份建言:殺董宋臣,以振民心,並獻禦敵之策。可惜,文天祥的一片忠心被懶懶地晾在了臨安宮牆外的大街上,沒人理睬。

  文天祥生性耿直,不會拉幫結派,只知忠於朝廷。這在官場是大道,也是小道。成在這裡,也會敗在這裡。中進士後,權奸賈似道拉他作門生,誰知文天祥不領情,他對賈似道的荒淫無恥、威福自專的行為極為不滿,多次予以譏評和嘲諷。賈似道一怒之下,罷免了文天祥的官職。此後,如果不是國運維艱,文天祥能東山再起得到重用嗎?

   三

  更嚴重的打擊到來了。

  正當文天祥在元軍統帥伯顏帳中鬥智鬥勇之際,朝廷卻偷偷地宣佈解散文天祥的軍隊。以便為投降滅國掃清路障。一個元帥失去了軍隊。他的能力不會高於一個普通的士兵多少。伯顏果斷下令扣押了文天祥。與此同時,謝太后帶著皇帝趙顯奉表投降,做了元帝國的階下囚。

  一個忠臣,一個統帥,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此。

  一個王朝,如此對待“戰”與“和”,如此對待軍隊和統帥,焉有不亡之理?趙構無後,皇位由趙光義的血脈再傳給趙匡胤一脈,傳統說法叫歸了“正統”。但是,從治國理念來說,趙家統治血脈是相承的,沒有換血,更新,更沒有斷流。秦檜可惡,賈似道該死,但是,他們畢竟只是小樹而已,如果沒有宋王朝主降苟安的土壤,他們只會枯死,更談不上枝柯柱天,濃蔭匝地了。反大臣,更重要的是反皇帝。

  文天祥和降帝、降太后及一班降臣由元軍押解,豬群一樣北進。不敢北伐,終得北進。行至鎮江的時候,文天祥由義士相助,成功逃脫敵營,又九死一生,曆驚濤駭浪,輾轉到達福建。

  宋朝還有沒被逮盡的男人和皇族子弟。投降皇帝宋恭帝被押往元大都的同時,逃生的大臣陸秀夫、張世傑擁立宋恭帝漏網的七歲弟弟趙昰在福州即位,是為宋端宗。一幫子不願為奴的遺臣終於找到了一位血脈還算純正的主子去侍奉。

  景炎元年(1276年)五月二十六日,文天祥奉詔入福州,任樞密使,同時都督諸路軍馬,往南劍州(今福建南平)建立督府,派人赴各地募兵籌餉,繼續抗元。同年秋,元軍攻入福建,端宗被擁逃海上,在廣東一帶乘船漂泊。

  宋朝君臣失去了最後可供立身的巴掌大的土地,苟延殘喘于波濤之間,並冠以一個好聽的名字——“行朝”。然而,在這個國已不國的危艱時候,內部仍爭鬥不絕。因對“微型朝廷”的實權派張世傑專權極為不滿,又與陳宜中意見不合,七月,文天祥離開南宋行朝,以同都督的身份在南劍州(今福建南平)開府聚兵,指揮抗元。

  這一次離開,到敵後去,文天祥還真的打了一次勝仗,這也是文天祥作為統帥一生僅有的勝仗。

  文天祥打梅州,攻殺跋扈大將二人,回兵進攻江西,取得了于都大捷,後又轉戰贛州,乘勝攻下十多個縣。這也是宋末最大的軍事勝利。勝利雖振奮了民心,但也引來了元朝江西宣撫使李恒的重點圍剿。文天祥大敗,妻妾子女被俘,冬,自己被圍,服毒自殺,昏迷後被捕。

  四

  真正的考驗到了。此前的幾十年只不過是文天祥人生悲壯時刻的預演而已。被捉後,時任元南方統帥的張弘範請示如何處置,元世祖惜才,說:“誰家無忠臣啊?”

  張弘範優禮相待,送文天祥去大都。這時的大都幾乎雲集了宋朝的一班降君降臣,煞是熱鬧。途中,文天祥絕食八日,竟不死。到大都後被關押在學院胡同。於是,在大都,一輪又一輪的勸降大戲陸續上演了。

  首先登場的是留夢炎。留夢炎本是宋的左丞相,元大軍圍困臨安時,連夜逃出圍城降了元。文天祥一見新貴留夢炎怒不可遏,斥責聲裡,留夢炎悻悻退出。誘降的好戲剛開場就收場了。

  接下來請出的是一位重量級人物,舊帝宋恭帝趙顯,文天祥一見趙顯,北跪於地,痛哭流涕,只回勸道:“聖駕請回!”就泣不成聲了。可憐的趙顯無話可說,怏怏而回,勸降的戲也草草收場。

  文天祥如果想下驢,借趙顯這個坡再合適不過了。一示忠心如舊,二得遂心願。可是,文天祥這時修煉得已經不是一般意義的忠心了,而是作為傳統意義上崇高的忠貞不二的典範去自我錘煉。王朝如此,舊帝如此,自己還能如此嗎?挺直脊樑的骨鯁之臣,宋王朝不多,那麼,就讓自己做最後一個吧!

文天祥獲重刑。元上層不甘心勸降失敗,丞相孛羅帖木兒親自開審,想敲開文天祥的花崗岩腦殼兒。孛羅帖木兒開堂,文天祥昂然而立,行拱手禮。孛羅帖木兒喝令左右按文天祥下跪,文天祥掙扎不屈,坐在地上對話。孛羅帖木兒問:“文丞相何以至此?”文天祥答:“南朝若早用我為相,你到不了南方,我也不會到這裡來。”自豪中滿是捶心之痛。

  一番較量之後,孛羅帖木兒無可奈何地問文丞相還有什麼話說,文天祥答:“天下事有興有衰。國亡受戮,歷代皆有。我為宋盡忠,只願早死。” 孛羅帖木兒惱羞成怒:“你要死,偏不讓你死。”文天祥又被關押了三年。

  其間,文天祥又經歷了親情的考驗。獄中,他接到女兒柳娘的來信,訴說她們母女宮中為奴的悲慘生活。文天祥心如刀絞,肝膽寸裂,但是,他十分清楚這是元朝廷的授意,只要投降,可重續榮華富貴。但他寫信給妹妹說:“今日事到這裡,於義當死,乃是命也。奈何?奈何!可令柳女、環女做好人,爹爹管不得。淚下哽咽哽咽。”

  大義,壓倒了親情。沒有“忠”可言了,“義”,必須至上,不可動搖。

  至元十九年(1282年)八月,元世祖問議事大臣:“南方、北方宰相,誰是渠能?”群臣回答:“北人無如耶律楚材,南人無如文天祥。”於是,元世祖下令,打算授予文天祥高官顯位。文天祥的降元舊友立即向文天祥通風報喜,並勸說文天祥加入他們的投降大合唱。文天祥凜然拒絕。

  十二月八日,元世祖召見文天祥,親自勸降。文天祥仍是長揖不跪。元世祖寬容了這個“細節”,說:“你在這裡的日子久了,如能改心易慮,用效忠宋朝的忠心對朕,那朕可以在中書省給你一個位置。”文天祥答:“我是大宋的宰相。國家滅亡了,我只求速死。不當久生。世祖耐心地又問:“那你願意怎麼樣?”文天祥回答:“但願一死足矣!”元世祖十分氣惱,下令“斬”。

  次日,柴市刑場。監斬官問:“丞相還有什麼話要說?回奏還能免死。”文天祥喝道:“死就死,還有什麼可說的?”文天祥問監斬官:“哪邊是南方?”有人給他指了方向,文天祥向南方跪拜,說:“我的事情完結了,心中無愧了!”於是引頸就刑,從容就義。

  其實,南方也只是心中的故土,那裡早是元朝的世界了。文天祥很平靜,也很悲哀。“我的事完結了”,也只有我的事了。

  文天祥人頭剛落地,信使快馬傳令“刀下留人”。忽必烈惋惜地說:“好男子,不為吾用,殺之誠可惜也。”元世祖想真戲假作,嚇唬一下文天祥,讓他投降。可他不知道,文天祥早想吃這一刀了。

  不管文天祥願不願意速死,真正加速他死亡的是他過去的同僚們。元世祖曾想答應文天祥,讓他去做道士,但是,“忠心”的留夢炎對一幫子“降兄弟”說,“他回去了,我們的臉面往哪擱?”又對元世祖說,“他回去了,有很強的號召力,肯定還會起兵反我大元王朝的。”

  文天祥如果知道有這一段插曲,可能會感謝留夢炎讓他早點“取義”。文天祥死後,他的妻子歐陽氏收屍時在他的衣帶中發現絕筆自贊:“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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