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塚

一大早,蘄州城青雲街德仁包子鋪的包子開籠了。可令人奇怪的是,掌櫃程德仁竟然把頭四籠100個白晃晃、香噴噴的大包子撿到一邊,不賣!德仁包子鋪在蘄州城是個老字型大小,程德仁為人憨厚老實,他做的包子個大、皮薄、餡多,價錢公道。不管是過往的販夫走卒,還是本城的商號富戶,都喜歡在他的鋪子吃包子。

  這不,還不到晌午,包子就銷售一空。正當他收拾案板準備歇工時,坐在鋪子裡狼吞虎嚥的幾個漢子嚷了起來:“掌櫃的,再來50個包子!”

  程德仁趕緊放下手中的抹布,上前賠著笑臉說:“客官,對不起,包子賣完了!”

  “賣完了?”一個長得像鐵塔一般的漢子霍地站了起來,指著案板上那四籠包子,“他媽的,這不是包子嗎?還不快給大爺端上來!”

  程德仁雙手抱拳,打恭作揖說:“客官,對不起,這包子不賣!”“咋了?欺負我們外鄉人沒錢是吧?”漢子惱了,從褡褳裡掏出一大錠銀子,“啪”一聲甩在程德仁面前的桌子上。

  沒想到,程德仁是個死腦筋,他將銀子推回去,堅定地說:“不賣!不賣!哪怕你出再多的銀子,我也不賣!”鋪子裡的食客、街上的行人呼啦啦地圍上來瞧熱鬧。那漢子見這麼多人看他的笑話,一時下不了臺,一手抓住程德仁的衣襟,就要開打。

  正在這時,坐在鋪子一角、一個行商打扮的中年人趕緊走了過來,他上前用手一分,就將二人輕鬆地推開了。中年人把漢子拉到一邊坐下,又回頭對程德仁說:“掌櫃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既然你開的是包子鋪,哪有放著包子不賣的道理?”可程德仁還是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說什麼也不賣。

  眼看那漢子又要撲上來,這時,青雲街碼頭上有幾艘順江而下的客船停了下來,從船上走下一批衣衫襤褸的外鄉人。他們都是不堪忍受金人燒殺擄掠,從北方順著漢江到南方逃難的難民。程德仁見狀,連忙撇下眾人,帶著鋪子裡的夥計,抬著那四籠包子,來到大街上,把包子一個個送給了那些早就饑腸轆轆的難民。不一會兒,那100個包子就送得一個也不剩。

  直到這時,程德仁才回過身,對中年客商和那漢子歎氣說:“可恨這朝廷,放著半壁江山不管!可憐這些老百姓拖兒帶女,背井離鄉!我只是個賣包子的,本小利微,幫不了大忙,每天就送他們100個包子……”

  聽了程德仁的一席話,中年客商低下了頭。鐵塔般的漢子張大著嘴巴愣在那裡,半天才說了一句:“有種!”說完,他大手一揮,帶著幾個同夥揚長而去。臨出門時,他示威似的一掌打在德仁包子鋪門口的石獅子上,石獅子的一隻耳朵應聲而碎。

  誰也沒想到,就在當晚,大別山太平寨的幾百個強盜,一下沖進了蘄州城。蘄州城的守備和知府猝不及防,望風而逃。滿城的大小商號、富戶幾乎被洗劫一空,唯獨程德仁的包子鋪安然無恙。這一下,街坊鄰居看程德仁的眼光就變了,他們私下議論,別看程德仁表面上老實巴交,實際上是一個與強盜狼狽為奸、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虎。

  翌日,奔赴前線抗擊金兵的岳飛元帥,帶著岳家軍開進了蘄州城。蘄州城裡遭受洗劫的人家知道後,喜出望外,跑到軍營,請求岳元帥出兵剿滅太平寨的土匪。同時,他們還向岳元帥舉報,說德仁包子鋪的掌櫃程德仁一定是強盜的眼線。

  岳元帥覺得眾商號老闆說得有理,派兩個士兵趕到德仁包子鋪,將正在做包子的程德仁用繩子捆了過來。程德仁剛被押進軍帳,就被一排排明晃晃的刀槍劍戟嚇得頭暈目眩。只聽座上的岳元帥一聲斷喝:“大膽程德仁,還不快將你私通強盜、洗劫商戶的勾當如實招來!”程德仁“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聲高喊:“冤枉!草民冤枉!”岳元帥勃然大怒,一拍座前的案幾,怒斥說:“好你個刁民!如果你和強盜沒有交情,你說,為什麼單單就是你的鋪子倖免於難?”

  程德仁有口難辯,支吾了半天,還是不能自圓其說,但他矢口否認與強盜裡通外合。岳元帥冷笑說:“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來人,將程德仁綁在城門口示眾三日。”

  一聲令下,程德仁被綁在了蘄州城東城門的廊柱上。過往的行人對他指指點點,紛紛搖頭說,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程德仁見狀,不禁悲從心來,號啕大哭。他一邊哭一邊破口大駡:“天殺的強盜,你要搶,就一視同仁,為什麼單單落下我一家?你這不是讓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嗎?”

  就在這天傍晚,城門口人多眼雜的時候,十幾個挑擔、玩雜耍、推車的人突然亮出傢伙,將程德仁搶了過來,然後就往城外跑。沒想到,突然一聲炮響,一支伏軍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將他們來了一個甕中捉鼈。

  程德仁和十幾個劫匪,被如狼似虎的軍士們又一次押進了軍帳。程德仁仔細一打量,大吃一驚,原來,這群劫匪中打頭的,就是那日在包子鋪裡強買包子的漢子!這時,穩坐在中軍帳的岳元帥厲聲問:“程德仁,你還有什麼話說?”

  “且慢,你們不要冤枉好人!”那漢子掙開眾人,上前朗聲說,“事到如今,我就實說了吧。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搶劫蘄州城的山大王李孝義!”原來,那日,李孝義帶著手下到蘄州城踩點,一時腹中饑餓,就來到德仁包子鋪吃早點。他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生意人能放著白花花的銀子不賺,把包子白送給過往的難民。李孝義平生最佩服這樣仁義的漢子,他在離開包子鋪時,順手在門前的石獅子上做了手腳。回到山寨後,他反復叮囑部下,門口石獅子缺半邊耳朵的那家鋪子,一桌一椅也不能動。

  “沒想到我一番好意,竟然害了程掌櫃。”李孝義一聲長歎,“我明知你將程德仁綁在蘄州城門示眾,是想引我上鉤,但我要是放著這樣仗義疏財的好人不救,今後還有什麼面目在江湖上混?即使是龍潭虎穴,我也會來闖一闖。今天落到岳元帥手裡,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說到這裡,李孝義忽然黯然落淚。

  岳元帥聽李孝義一番慷慨陳詞,暗贊他是一個敢作敢為的漢子,可見他黯然垂淚,不禁又皺起了眉頭:“我原以為你是個英雄,沒想到是個怕死的孬種!”李孝義聽了,像一頭困獸般吼了起來:“大丈夫死則死矣,有什麼可怕,只可憐我山上那病入膏肓的老母,無人送終。”說著,一個鐵塔般的漢子哭成了淚人。

  見李孝義痛哭流涕,程德仁看在眼裡,悲在心頭。他不自覺地走到前面,對座上的岳元帥拱手說:“元帥,念在李孝義一番孝心,可否法外施恩,讓他回山三天,為老母送終盡孝後再回來領刑受死?我願以身家性命作保。”

  眾人聽後,全都像看怪物一樣看著程德仁。大宋律法,極重孝道,即使是十惡不赦的死刑犯,如果家中雙親病危,只要有人願意擔保,也可以放他回家送終。可若犯人一去不返,擔保人就要代他領刑受過。岳元帥審視了程德仁很久,說:“程德仁,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你可要想清楚!”程德仁咬咬牙,斬釘截鐵地說:“今天,如果不是李孝義冒死來為我洗脫冤情,我這條命也沒了。我相信他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三天內他一定會回來!”

  岳元帥聽了,回頭對李孝義說:“好!我答應程掌櫃,給你三天期限,放你回山盡孝。三日後,午時前,你還不回來,程德仁就要代你開刀問斬!”李孝義一聽,倒頭跪在程德仁面前,連磕三個響頭,然後起身走出帳外,騎上一匹快馬,一溜煙兒跑出了蘄州城。

  一天過去了,李孝義沒有回來;兩天過去了,不見李孝義的人影;三天過去了,李孝義還是音信全無。三日後的中午,岳元帥帶著眾將士,將五花大綁的程德仁押到東門外,由他親自監斬。蘄州城裡萬人空巷,把東門圍得水泄不通。沒過多久,午時三刻已到,岳元帥一張臉變得鐵青,他從監斬臺上跳下來,幾步來到程德仁面前,脫下頭上的戰盔,解下身上的戰袍,對他說:“你看看我是誰?”

  程德仁抬起頭來一看,這不就是那天在包子鋪勸架的中年客商嗎?原來,那天,岳元帥帶著幾個隨從微服過江,到蘄州地界察看地形,正好看到包子鋪裡發生的一幕。岳元帥看著他,長歎一聲:“程德仁啊程德仁,你看錯了人,我嶽飛也走了眼。我原以為李孝義是個義薄雲天的好漢,這才放他回山。只要他回來,我就赦免他的死罪,讓他跟隨我躍馬沙場,直搗黃龍,將功贖罪。沒想到,他到底還是個貪生怕死之徒。我本不想殺你,但法度如此,惜哉!痛哉!”說完,岳元帥轉過臉去,把手一揮,劊子手舉起鬼頭刀,手起刀落,程德仁一腔熱血噴薄而出。

  就在這時,圍觀的百姓忽然讓開一條大路,只見一個滿身血污的漢子,背著一個亂箭穿心的死屍,沖了進來,一下跪倒在岳元帥面前。岳元帥上前一看,大吃一驚,死去的不正是李孝義嗎?馱屍的漢子哽咽著說,李孝義回到山上,不到三天,母親就去世了,他將母親草草安葬後,準備下山領死。正在這時,他們發現一股金兵借著大別山叢林的掩護,準備偷襲蘄州城。眾人只好借著太平寨險峻的地勢,拼死抵抗,總算殺退了來犯金兵。身負重傷的李孝義拼著最後一口氣,命令漢子趕快將他送到蘄州城,不然就來不及了,沒想到還是來遲了一步!

  岳元帥聽後,胸口一痛,竟吐出一口鮮血:“天啊,嶽飛大錯!若不是金賊橫行,重任在身,我當隨二位義士而去!”在場的百姓無不動容。

  岳元帥當即上書朝廷,請求自降三級,以示懲戒,他還親自帶領滿城百姓,將二位義士厚葬,並親手書寫“義塚”二字。千百年來,這座義塚還巍然屹立在蘄州城外,雨湖之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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