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破題的故事

金陵城有個老翁,拿著幾文碎銀子到北門橋的錢店換錢,交易間比論成色,計較錙銖,真可以說得上是呶呶不休了,店門口已經圍了好幾個看熱鬧的閒人。就在幾乎要爭執起來的時候,有個年輕人打店外經過,一見老翁在這廂與人講論著,連忙跨進店裡,執禮甚恭地說:“小侄是令郎的夥計。這裡有銀一封,小侄正準備送往尊府去呢,沒料到在這裡遇見。”說著,將銀、信一一從囊中取出,辭別而去。

  老翁這廂喃喃念道:“托帶銀兩,總要煩我兌錢,真麻煩!何不順手帶個幾貫錢來,豈非大大省事?”手上拆信,嘴裡也沒閑著,轉過去對錢店掌櫃道:“我老眼昏花,不能看信,煩掌櫃的給念念吧。”掌櫃的無奈,只好答應了。信上不過是家常瑣屑之語,信未有這麼兩句:“紋銀十兩,為爺薪水所需。”

  老翁聽到這兒,才喜形於色地說:“今番怎麼這許多?這麼著,前銀不必兌了。既然我兒子寄來了紋銀十兩,我也不計較成色,就拿這十兩來兌?”

  反正都是銀子,掌櫃的接過來放在戥子上一稱,心中暗自樂了:戥子上明明顯示了十一兩六錢。在掌櫃而言,只有兩個原因:那做生意的兒子發信匆匆,沒來得及細稱,要不就是隨筆寫個整數,不暇細論了。信上只說十兩,老翁又不能自己印證。掌櫃的一轉念,忖道:“何不將錯就錯,還有點兒餘利可得。”

  當時,銀一兩兌錢九百,十兩九千,就是九貫錢,一文不多。老翁背著九千個小錢歡喜去了,門口先前看熱鬧的人裡頭這時晃過來一個人,道:“店主東上當了!這老翁是個積年的棍騙,專用假銀換錢。方才我看著眼熟,可他言語淩厲,我不敢招惹,店主東最好小心些!”

  掌櫃的聞言連忙將銀子剪開一看,果然是外頭包銀、裡頭填鉛的假物,懊惱不已。一面道謝,一面問他:“既然認得騙徒面目,是不是也知道他之居處所在呢?”

  “居處何在不知,不過去向仿佛是在北門橋外。店主東要追,還追得上。可我與那翁認得,他若知道是我唆著你去找他,豈不要來尋我麻煩?你自去追吧!”

  店主東想賺個安穩,勸那客道:“你還是同我走一趟,到了地頭兒上遠遠一指認,容我看清他哪門哪戶,你就走人。他根本不知是你點撥於我的,如何?”

  這管閒事的還嫌麻煩,吵著要走,店主東無奈,許了三兩銀的報酬,他才勉強應允同行。出北門橋折向西,走到十裡地上,轉了個彎兒又折向西,朝西門外而去,遠遠望見老人把錢攤在櫃上,正與人飲酒。掌櫃的看仔細了,飛身上前,一把揪住衣襟,罵道:“你這老東西拿十兩鉛胎銀換我九千錢,快隨我見官去!”

  眾人勸開,轉問這老翁究竟。老翁道:“我兒托人帶銀回鄉,這事是有的;銀錢在數,當然也是有的;銀錠不好使,去至他店裡兌錢,更是有的;唯獨說我用鉛胎銀,這事是沒有的。”

  錢店掌櫃遂將剪破了的銀子一總取出,道:“這,不是你的銀子嗎?”老翁低頭看了幾眼,道:“像是!可不是——我兒托帶的銀子,不過是十兩,所以得錢九千。這剪破了的銀子,仿佛大了些,不止十兩!”

  錢店掌櫃的一聽這話,心就涼了——這事可驗不得。因為假銀子的實重是十一兩六錢,他卻只當十兩給兌了。老翁一口咬定假銀不是他的,錢店掌櫃的吃了悶虧卻說不得。回頭才明白過來:老翁、送信人,管閒事的通通是一夥。

  這是個不可以破題的故事,一旦說的人先公告周知:“我要說一個騙子的故事。”就沒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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